《羅馬浮世繪》(The Great Beauty)果然拍得亮麗奪目,導演保路蘇雲天奴(Paolo
Sorrentino)透過描述只出過一本小說的作家Jep
Gambardella的靡爛生活,折射出羅馬上流社會階層的空虛和偽善。導演的拍攝手法突出,亦繼承意大利片那種電影符號的運用,鏡頭的設計和調度匠心獨運,把古都羅馬拍得極富詩意之餘,亦以一幕又一幕聲色犬馬的派對場面,帶出過度城市化之下,人類文明瀕臨滅亡的可怕境地。本片擊敗芸芸強手,奪得本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實至名歸。
電影內容和情節並不豐富,但主題明晣,所有人物的出現,情節的推進,都圍繞著作家Jep
Gambardella而發生。電影的楔子是羅馬文明古跡的典雅與全球旅遊的庸俗作對比,以一名亞洲籍男子倒地帶來文明與衝突的思考。接著,鏡頭一轉,一場大型派對慶祝Jep65歲的生日。Jep 的大半生便是在這種喧鬧的氣氛裏一步一步爬上上流社會的頂峰。
不過,Jep卻感到無比的失落,而這種寂寞,是因為找不到一種救贖心靈的方法。就正如這個璀璨的都市一樣,全球化城市發展背後,是文明的一點一滴衰落,卻又苦於不到出路,正如Jep的朋友說到要離開這個城市:「羅馬已經不是他認識的羅馬」。城市的硬件可以不斷經營,可是文明卻要經歷幾百年的沉澱。人也是一樣,幾十年的沉淪,又豈是一剎那能夠大徹大悟的呢?
直至Jep偶然之下,遇到了舊朋友的女兒Ramona:一個終日渾渾噩噩,千金散盡的脫衣舞女郎。Jep彷彿從她的身上見到自己的影子。全片其最深刻的一幕是他帶同Ramona一同出席兩次聚會,一次是喜慶派對;另一次是哀悼喪禮。導演安排了Ramona這角色交代了人類的文明中,包含了藝術的率真與儀式的虛偽。這次靈性交流,最終以慾念結束,也很有層次,尤其是Jep遞上早餐給Ramona,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Jep多次喚她,她的眼皮才略動一下,說要多耽擱五分鐘,好像在作人生最重要的思考。導演在接着的一幕交代了Ramona的去向。究竟她是解脫了,還是繼續痛苦?電影給觀眾留下很大的想像空間,亦令主角Jep百思不得其解。
人生正是如此,不斷地受到身邊的人與事的互動影響,有的會當事人帶來深遠的影響;有的則如過眼雲煙。Jep居於宗教氣氛濃厚的地段,身邊全是修道院,每天見着修女和教徒誦經,但是他卻對此無動於衷,反而樂於半生在假大空的上流派對中風花雪月一番。班雅明(Walter Benjamin)說過,人將要離開世界時說的故事是最真實而精采的。也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Jep想到即將踏入古稀,開始厭倦了貴族生活的虛妄與浮跨,開始想尋回當日失去了的自我。他先在派對場合中連珠炮發批評女伴的虛偽,再而在宗教會面中當面指斥紅衣主教的不是。
其中一幕,提到他出席朋友的一個特別的攝影展,展覽是展示攝影者由第一天出世起到他四十歲,每天拍下來的照片,照片中他的表情變化很大,外形卻變化不大,可是時間流逝,大自然發揮「漸」的威力,Jep看時不禁眼泛淚光,任何虛假造作的東西都不能夠震撼心靈,唯獨是率真的事物卻可感動人心。
《金剛經》中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萬事不去執着,便能真正懂得放下。因此,甚麼也是虛妄相,地位如是,事業如是,金錢如是,甚至人倫關係也該如是。電影中不斷出現各人的面部表情,全部都是虛妄相,Jep活得失落,是因為他的執着:執着別人的看法;執着自己的看法;執着文明的衰落;執着城市的衰亡;執着一種感覺的消失;執着愛情失去的理由。
電影末段,修女瑪利亞跪在地上,誠心禱告,然後輕輕呼出口氣,面前一大群鶴乘風歸去,率真自然,回到人生的起點。至於主角Jep有否覺悟,並不是電影帶給觀眾的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