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1日 星期一

在鑽挖機前思考教育




港鐵公司在去年10月致函全港中、小學,邀請學生參加沙中線隧道鑽挖機命名比賽。據說2個月的提名期內,總共有超過7,000名學生,提交逾30,000個不同名字。今年2月,評審在眾多提名中挑選出7個合適的名字,就是以下7個名字,包括:楊玉環、雅典娜、文成公主、織女、穆桂英、女媧和鐵扇公主。[1]

港鐵網頁還介紹了這些名字的取名由來,例如說到為何將硬崩崩,冷冰冰的鑽挖機改名「楊玉環」,得獎學生認為因為玉環的「環」字與中環的「環」字相同,而且「身材圓渾,與隧道鑽挖機相似」。此外,改名「女媧」,是因為「中國神話中,用煉石補青天,為人類建設社會」,期望鑽挖機能開創鐵路新天地云云。

各位同學,你們知道不知道這些鑽挖機的象徵意義嗎?

鑽挖機的象徵意義

2009年,高鐵事件,政府用公帑億,669億建造一條僅長27公里,全球最昂貴的鐵路路段,為的是追求所謂虛無縹緲的「一小時生活圈」,於是,80後青年奮力抗議,圍堵立法會。結果,是政府一意孤行,倉卒上馬。幾年下來,令大角咀等舊區出現沉降現象的是甚麼?令街頭塵土飛揚的是甚麼?令原本寧靜的舊區突然變得沸沸揚揚的是甚麼?便是那幾部象徵「發展是硬道理」的鑽挖機呀!還有,政府決定興建高鐵也都算了,卻硬要拆毀與世無爭的菜園村,興建一座車廠。明顯地,鑽挖機的開動,向前不斷挖掘,在地底鑽出長長的隧道,象徵摧毀地區的舊有文化、固有傳統,改變居民原有的生活秩序。上星期,傳媒還報道工程預算將超支幾十億,完成日期延後一年。當年撥款興建高鐵,政府自詡能帶動經濟增長,可是未見其利,先見其害,日後將要淪為「大白象」工程。這就是鑽挖機帶給我們的「鐵路新天地」嗎?

作家西西的著名文章〈店鋪〉,曾提到舊區重建的荒涼:「有些牆剝落了,透出內層的紅磚,都作曬乾了的橘子皮色。一座已經拆卸的樓房,現在正以木條支撐着。大片的草蓆,圍着工場的高欄,裏面是起重機的鐵鏈和樞軸在轉動。還不曾開始打樁的空地上,低陷的泥洞裏長滿了荒蕪的牛尾草。」不錯,起重機、推土機、鑽挖機,一切大型建築工程使用的機器,都像一隻又一隻入侵平民百姓生活起居之所的「怪獸」,可是現實生活中卻沒有「超人」去保護他們。舊區的居民,只能眼看自己生活了幾十年的小社區,被無情的機器進佔,而這些的機器的名字竟然是他們年幼時一些熟悉故事的主角,例如:犧牲自己,嫁到吐蕃的文成公主、每年只得一次與牛郎相遇的織女、為國出征的女中豪傑穆桂英、煉石補青天的女媧和《西遊記》中為唐僧煽熄火焰山的鐵扇公主。如果那些上了年紀的居民得悉港鐵竟然以這些他們熟悉而景仰的名字,替那幾部摧毀他們家園的讚挖機命名,他們知道後有何感受?

民間學者馬國明說過一則市區重建佚事,話說灣仔和昌大押被定為法定保育古跡,本來是政府幹的一件好事,可是,這種保育只得其名,不見其實,因為和昌大押內部已被掏空,那代表平民生活點滴的「典當」文化固然見不到,政府給予高級食肆進駐經營,也都算了,最令人憤慨的是其中一間高級西餐廳竟叫做Pawn(典當)。這種東方主義式的「異國情調」當然可以令餐廳賺大錢,但是他們有沒有考慮過基層老街坊的感受嗎?這些貧窮日子的集體回憶,不是宣傳的噱頭,而是必須嚴肅認真地對待的歷史。

鑽挖機的現實意義

好吧,如果仍然不了解甚麼叫「象徵意義」,那麼,讓我們看看鑽挖機的現實意義吧。

2013年港鐵沙中線廣告的標題是:「新生代,鐵路網」。這廣告為了配合宣傳效果,突出「新生代」這個標題,刻意起用一班童角擔演,也許天真瀾漫的表情,加上稚氣的語音,最能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再把小孩喜愛的「變形金剛」、男孩子愛砌模型等元素放進去,加上畫面上拼圖式的設計,把宣傳效果押在孩提時代的玩意層面,把興建鐵路帶來的美麗願景,刻意以「希望」作包裝。

不過,小孩子那種童稚語音所提出的一連串問題,對比起那一幅幅舊區的畫面,看後卻令人不寒而慄。在那些像「超人打怪獸」的畫面裏,一班小孩竟然指着這一大堆鋼鐡,說出以上願望,語音未落,那一個又一個的舊區,便橫七豎八出現了一列又一列的火車,和地鐡入口。這令人們不禁聯想到「地鐵霸權」為社區所帶來的滋擾。借用葛蘭西(Gramsci)的「霸權」(hegemony)說法,地鐵公司向來以標榜「快捷、舒適、方便」等特質,久而久之,已令市民甘心投進她的商業國度裏。試想想,香港人每天有多少次走進這怪獸的口裏?我們看到多少地鐵站內的消費廣告意象?那些形形色色,無處不在的廣告,已經無聲無息地滲進我們的生活裏,但我們竟理所當然地全盤接受,甚至乎習慣了在地鐵沿線的商場消費和閒逛。其實,地鐵這隻無形之手已經一早透過與地產發展合謀,改變我們的空間佈局,徹底地改變我們的生活模式。

粗略估計,大約有八成的港鐵站上蓋或附近都有大型商場連接,因此,假設香港人居於鐵路沿線,上班地點也在鐵路附近,那麼,他一星期五天,便要面對無數的廣告商品,眼中只有消費。他生活的起居飲食,娛樂消費,便以地鐵為中心。漸漸地,沒有地鐵的地方他不會去,地鐵列車去不到的食肆他不會光顧。於是,他的生命軌跡只與地鐡的84個車站貫穿。如是者,地鐵變相將一批又一批人送進商場的呲牙咧嘴之中。更甚的是,政府決定興建鐵路時,已預見鐡路系統會因著「發展」之名,把寧靜的社區搞得天翻地覆,因為一座座的摩登大厦,會跟着列車所到之處,拔地而起。

在鑽挖機前思考教育

今天,港鐵竟為了那幾台冷冰冰,代表發展的鑽挖機,向中小學大搞宣傳噱頭的命名比賽,可恨的是那些中小學老師,未經檢視和思考,便向學生推薦這個比賽,藉以奪得大獎,獲得最積極參與獎,以港鐵的宣傳噱頭,去為學校作一個更大的宣傳噱頭。學生不知就裏,老師在班房把表格遞上,他們看一下,噢,原來只需填個名字,加上幾十字的簡介,報名參加便可以了,過程這樣輕鬆簡單,當然要踴躍參加了。表面上,學校有學生得獎了,港鐵的形象工程又成功了,學校的名字更可深印在家長腦海中,各方皆贏,何樂而不為呢?然而,若仔細想想,這些活動的教育意義在哪裏?在參與的過程令學生有得着嗎?是活動的主題富有意義嗎?還是舉辦機構的歷史地位使然?從港鐵這個為鑽挖機命名的比賽中,我實在看不到肯定的答案。然而,更令我心裏一沉的是,這些「積極參與」,就是所謂的教育嗎?

2012年暑假,如果不是「學民思潮」的幾個中學生發起遊行、集會,對抗「國民教育」在港推行,可以預見,九月初,那些建制團體的「愛國宣傳」活動或比賽將會如雪片般,飛至各中、小學的老師手中,到時候,我們這些老師,是否有足夠的批判思考能力去拒絕這些「洗腦」活動在校園發芽,還是,老師已有一些他們學校才知道的「隱藏的議程(hidden agenda),假「教育」之名,卻不行「教育」之實,硬要學生「積極參加」,人人交出報名表,得獎後並要在學校網頁上大書特書,標榜學生學業成就以外的煇煌成績,為的就是那一些不為人知的潛藏理由?





[1] 見港鐵網頁:http://www.mtr-shatincentrallink.hk

2014年4月16日 星期三

環境掩蓋本性的《智取威士忌》(The Angels' Share)


《智取威士忌》(The Angels' Share)是一套關於自我救贖的電影,內容清新,導演堅盧治Ken Loach以平實手法交代故事,演員表現各有風采,交織出一部不落俗套的可觀之作。

《智取威士忌》的英名片名叫“The Angels' Share”,電影中段,導演刻意交代這名字。一班接受社會服務令的人,由導師Harry帶到酒廠參觀,導賞的女子指出威士忌存放在木桶時,每年都有2%的酒精流失於空氣中,釀酒師把這些蒸發掉的酒冠以「天使喝掉了的一分」,富有詩意之餘,亦帶出電影的主題:人性本善,環境的改變,令人性美好的一面被掩蓋。

電影以蘇格蘭格拉斯哥(Glasgow)為拍攝地。同是英國電影,相同的題材,令我想起90年代丹尼·波爾(Danny Boyle)執導的《迷幻列車》(Trainspotting)。這部風靡萬千影迷的格調之作,卻不在乎如何反映時弊,揭露社會黑暗,反之,只想藉英國低下階層的生活,帶出青春的荒謬。《智取威士忌》則不然,導演很想透過電影,指出人人都可以為善,為惡的人都可以改過自新。而且,人的種種行為,其實離不開受環境的影響。電影中鞭撻得最狠的,是資本主義社會對金錢的貪婪和人性的虛偽,而不是人性中那壓不住的野獸本色。

電影開首,法庭一場,主角Robbie因嚴重傷人而面臨被判監,以為人生中將再一次身陷囹圄,法官卻念着其女友將要分娩,又感到他有着衝勁和天賦,僅判他社會服務令300小時。於是,Robbie得以靜待孩子出世,享受初為人父的喜悅。不過,環境是人生存下去的最大障礙。生於基層的他,不學無術,做事衝動,犯案纍纍,他的人生劇本應早注定是誤入歧途,半生出入牢獄的。可是,人性本來就是善良的,只是環境令到本性改變而已。Robbie極愛女朋友Leonie,初生子Luke出世後,更令他尋回人生的動力。不過,面對這個由一出生,他已視之平常的社會環境,他感到徬徨無助,女朋友Leonie鼓勵他走出過去,才可迎來新生活,於是,他選擇了與受害者見面。Robbie回憶暴力傷人那一幕,導演拍得觸目驚心,帶來極大的震撼,亦令人對Robbie有更深入的了解。這就是人生的無奈,如果這位青年人不選擇和解,面對自己的過去,他將來根本就不能面對他的兒子,更遑論開展新生活了。他從深陷過去的迷失,到找到新的挑戰,說明了懂得懺悔和面對過失,人才可以重生。

Robbie的人生轉捩點是遇到中年義工Harry。人生就是如此奇妙,你永不會知道何時會遇到一些在你生命中佔着重要位置的人。如果不是Harry給他一小杯威士忌酒,帶着他們一眾「邊青」到酒廠參觀,Robbie又怎會發現自己與別不同的靈敏鼻子呢?試酒會一段,盡顯Robbie與生俱來的天賦。天生我才,酒這種東西根本不應只是上流社會用來炫耀身份的象徵,而是應如伯樂與千里馬般,找到懂得欣賞酒香的知音人,名酒不是用來拍賣和炒作的,應是給懂喝的人小口小口品嚐的。Robbie與威士忌的關係,正如HarryRobbie一樣,來得單純而直接。

電影中仔細描述了英國低下階層的生活狀況,我想香港人看後也有同感。環境真的會把人的靈氣傲氣,稄角銳角都磨得殆盡,最終變得在生活中抬不起頭來。曾經在課堂中聽到講師說到住「籠屋」,做研究的經歷,原來基層大叔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給人知道他們與木蝨為伴。他說有次同屋大叔回「籠屋」後聲聲嘆喟,原來他乘地鐵回家時發現自己頸上有隻木蝨,即時羞愧得無地自容。英國的低下階層又何嘗會不同?Robbie四人決定到酒廠偷酒前,不懼怕那裏守衛森嚴,卻怕扮作買家會給人拆穿,又怕警察會截查,結果,他們選擇穿上蘇格蘭裙,扮起酒徒來。環境令他們的自卑感作祟,令他們做事多了一重障礙,幸好,青春的本錢是輸得起。

到了酒廠,如果期待會出現「奪寶奇兵」式的情節,那大家必定會失望。Robbie潛入酒廠不費吹灰之力,以為他能順利得逞,來個偷龍轉鳳,發一筆大財之際,他躲在暗角,竟偷聽到名酒收藏家和酒廠總管的對話。原來酒廠賣酒不純是為佳釀找知音者,而是變成一宗又一宗卑劣的枱底交易。導演刻意帶出這段對話,除了是要鋪寫後來Robbie賣酒的情節之外,還要指出Robbie度出的偷酒妙計縱然於法不合,但相對於商業世界種種合法卻不合理的騙人手段(例如那些股票市場的大手交易和「套現」做法)Robbie的做法卻合理得多。

結尾一段。主角Robbie單槍匹馬走進餐廰和收藏家交易,他沒有獨吞十萬元,堅決選擇分作四份,而且,還把最後一瓶留給Harry享用。以上橋段如果落入平庸導演手上,除了受道德束縛之外,亦會拍得煽情。但顯然導演沒有把重心放在Robbie是否重蹈覆轍,亦沒有質疑偷酒是否有違道德這些使人心情沉重的爭議上,他只輕輕透過Robbie利用拍賣交易的漏洞,取得售價與成本不成正比的所謂罕有的威士忌,側面反映資本主義社會,那種金錢使人瘋狂的狀態,一桶經年佳釀,竟可動輒拍賣過百萬英鎊,可以是很多低下階層數年或十數年的生活費了。

導演藉着電影中一些細節去反映他的這種看法。其中一幕是主角Robbie偷了幾公升威士忌後,靠着他靈敏的鼻子一嗅,把相類近的酒放回拍賣的木桶中。翌日,拍賣會上,得主高價購入,走上前品嚐一口,竟渾然不覺。Robbie好友的微笑,正好有力地嘲弄資本主義的金錢世界,根本是一個笑話。既然,這些所謂專家其實都分不出何謂極品,只因為口袋中的錢多了,便以為世上任何東西,都有一個價錢,而這個價錢應會越來越高。明顯地,這種錯誤觀念已根植在很多人心裏。導演很巧妙地以這個情節交代他對於Robbie偷酒的看法。如果偷酒算作做錯事,那麼,資本主義社會的巧取豪奪又叫做甚麼?

主角Robbie自幼生於破碎家庭,幾經辛苦找到真愛,誕下兒子,本以為可以好好攞脫以往的生活陰影,重新做人,可惜,環境的步步進迫令他差點再走上歧途。環境有時候比人的天性和性格,更能影響人的命運。今天,經濟全球化下的社會環境下,人人追求利潤、效率與增值,父母認為「輸在起跑線」上是不可饒恕的,但他們有否想過,子女乃至他們自己,都被這個非人性化的社會同化,終有一天,他們會因為一點挫折而再也站不起來。因為,他們把人性中美好的東西忘記了。


《智取威士忌》便是要我們重新尋回那現實世界中,人性單純而恒久的善良感覺,就像主角Robbie把其中一瓶百年佳釀留給他的恩人Harry一樣,這是「天使的禮物」,冀與別人分享。

2014年4月9日 星期三

鴨仔訪港事件(重登)

2014年香港中學文憑試(HKDSE)通識教育科卷二第2題以「巨鴨訪港」擬題,着學生探討童年回憶與巨鴨訪港的關係。去年曾寫短文一篇,表面解釋這個現象。

鴨仔訪港事件
文章日期:05/29/2013 03:33 pm
   

 
也許香港人被一波比一波大的政治事件,刺激得無處發泄,因此,當黃澄澄的大鴨遊過維港,各人都會雙眼發光,撲向前掏出手機,拍過不休。大鴨訪港,創作者 Florentijn Hofman 原先希望帶給大家歡樂、愛與和諧,可惜,香港人的表現使人失望,奉勸各位,還是上網看看圖片算了。

不過,Rubber duck 的創作者Florentijn Hofman 的藝術意念是將創作帶進社區,可是,這次創作商業味太濃厚,創意卻不足,君不見尖沙咀的街頭巷尾,商鋪小販忙不迭把rubber duck的產品放滿櫉窗攤檔,乘勢賺個盆滿砵滿,把一次探討藝術的機會,又再次拱手給經濟。或許這樣說太過一刀切,但明顯地,這種「全城熱話」式的活動,性質上,只是另一次的麥當勞hello kitty換購熱潮。看看那些市民舉起手機拍照、小孩子攀爬鴨仔的舉動,插隊打尖引發的激烈爭執等,著實證明了這一點。

其實這是一次探討社區藝術教育、公民教育及美感教育的一次好機會,可惜,香港人往往都先把重點放在「趕潮流」上?就正如看完電視的飲食節目,香港人便會一窩蜂湧到食肆,恐怕遲了光顧,鋪頭翌日會關門。香港人會尋找有利位置,爭到好的景觀,對著大鴨,「咔檫」,然後即時放上facebook炫耀一番,換上不知多少個「like」,這就是「著數」了。

這還是看看他以前的作品吧!

The Giant of Vlaardingse, 2002- 2003, 8 x 10.5 x 5.5m

Macaco Gordo (Fat Monkey), Sao Paulo 2010, 5 x 4 x 15m

以上兩個作,明顯地比那隻欠原創性的巨鴨,藝術含金量高很多。那隻免子用了當地出產的木片,一塊一塊裝嵌而成,富有地方色彩。另一隻大肚熊則以巴西著名「人字拖」設計而成,色彩豐富,非常吸引。如以此比較那「黃色巨鴨」,那脹卜卜的大鴨極其量只是一隻成功的商品,談不上創意,香港人對之趨之若鶩,只是「鴨仔」突然由小變大而已,而這種驚喜,與兒時看「小人國歷險記」有何分別?




2014年4月6日 星期日

年少不輕狂的《未夠秤》(lessons in dissent)



上星期四,筆者與學校的中四同學,一同觀賞了「香港國際電影節」的入選作品:《未夠秤》(lessons in dissent)。

這部由英國年輕導演Matthew Torne拍攝的紀錄片,找來兩個投身社會運動的青年人:學民思潮的黃之鋒和社民連的馬雲褀(馬仔)當主角。二人性格截然不同,際遇各異,卻在近年波譎雲詭的香港政治社會中擔演不同的角色。黃之鋒在「反國教」一役後,鋒芒畢露;相反,馬雲褀委身社民連,默默耕耘。兩人的這個年紀,本應在校園裏應付學習和功課,卻選擇走出來,為社會的不公義發聲,令人敬佩之餘,亦令我們這些所謂「大人」汗顏。

導演通過六節課堂(lessons),刻劃了兩位青年人的言行舉止,都與一般同齡人不同,他們對自己投身社運有清晰的理念,下的每一個決定都義無反顧。當黃之鋒談到社會對學民思潮出現的看法,他不斷強調「年紀」是他們的最大本錢,青春容許他們嘗試;容許他們犯錯;容許他們爭取。

此外,導演透過兩個青年人的角度,歌頌香港人為自己出生地而努力站出來的勇氣。也許,電影亦寄存了一句潛台詞:不要再說香港的新一代是「港孩」了,他們比起父母一輩,更勇於爭取,更敢於發聲。其中一位主角「馬仔」人較沉默,15歲便輟學,留有一把長髮。如果他走到街上,準會被香港的一般家長視為「邊緣少年」。可是,真實情況是,他為了理想,走出來為基層市民爭取社會公義,不惜每晚睡在社民連總部,每次遊行,都推著重甸甸的器材,跟在隊尾,默默付出。他的形象與行為不能混為一談,況且,以貌取人,只表示香港人的膚淺,馬仔做人做事,可一點不放縱不輕率。至於另一位主角黃之鋒,在「反國教」運動中差不多以一人之力,號召十二萬香港人上街,佔領政府總部,風頭一時無兩。其實,他只是個閒來愛上網,下課後去補習的鄰家男孩,只是常在facebook留下對社會現狀的片言隻語,因緣際會之下當上社運領袖,其實他絕不是一位想出風頭的人。電影其中一段拍攝了黃之鋒在「六四」燭光晚會舉行前,花盡唇舌四出致電邀約朋友出席集會,正正折射出黃之鋒實在是一個務實青年,一點也不輕狂。

電影的主旋律是香港近十年政治發展:反二十三條立法、七一大遊行、反國民教育科,立法會選舉,政改諮詢。這些關乎香港未來發展的事情,都像一部又一部預視情節發展的劇本,有主角、有配角,有起承轉合,結局或稍有不同,但過程絕對大同小異,就是:政府提出,市民反對,政府一意孤行,市民團結反抗。電影的畫面出現了成千上萬熟悉的香港人臉孔,那幾條香港人絕不陌生的遊行路線,還有,是那些香港人可以倒背如流的遊行口號。

這不是一部情節虛構的電影,而是一部切實紀錄了香港近十年發展的紀綠片,是英國導演送給香港人的禮物,讓我們反思過去,展望未來。導演花了很大篇幅交代兩年前發生的「反國教」運動,那段使香港人一看便感動的歷史,就是我們真正的集體回憶,而不是星期日一家人走進歷史博物館看那「香港故事」。那年,「反國教」就像一塊鏡子一樣,而「學民思潮」的年青人就像指着沒穿衣的國王的孩子般,把一些人的無恥的咀臉揭露了出來。

電影結束前,兩位青年人表達了社會運動的啟示,黃之鋒認為最重要是「堅持」,雖然每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越多人走出來,便有成功的機會。不錯,兩年前,「學民思潮」便向人們示範了沒有事情是不可能的。紀錄片雖沒有明確指出這場繼「反23條大遊行」之後的重大人民勝利,是怎樣成功的。然而,從片中內容可以得知,就是到了歷史的關鍵時刻,那些終日嗌着口號的政黨對「洗腦教育」都無動於衷,最後竟由「學民思潮」一眾青年人發起的絕食行動,帶來了巨大的道德感召力量,喚醒了躲在鐵屋中的香港人,令他們重新走上街頭,捍衛這片土地。如果沒有青年人的堅持:堅持暑假不去玩樂,反而去了狙擊一眾高官:堅持放學不去補習,反而去了遊行示威,那麼,2012年9月,學校便要推行這種只有「國家」,沒有「國民」的所謂教育了。

當日,黃之鋒亦有出席放映後的座談會,並說出電影中未說的話。他對着在座的中學生,呼籲他們多關心社會,發表意見,青年人有的是青春,命運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裏。不錯,民主自由,從來都要自己去爭取的,不能靠別人施捨,誰說他們不可能?




從我的 iPad 傳送

2014年4月2日 星期三

一段旅程改變了世界:《哲古華拉少年日記》The Motorcycle Diaries(2004)


此片由《中央車站》導演華特撤勒斯(Walter Salles)執導,演員艾爾加西亞般奴(Gael García Bernal)飾演古巴革命先驅哲古華拉(El Che Guevara)的青年版。不錯,他就是立法會議員「長毛」胸前那位斜戴着帽子的革命家。

哲古華拉 (El Che Guevara, 1928 - 1967) 是二十世紀的革命英雄,曾成功協助古巴人民成功革命,及後轉戰玻利維亞,卻不幸被政府軍捕獲,翌日被處決。他對斯壓人民的政府深痛惡絕,他至今仍深受拉丁美洲民眾的愛戴。

這是一部公路電影,1952年,只得22歲的哲古華拉與好朋友艾拔圖(Alberto Granado)駕使一部殘舊的Norton500電單車,跨越南美洲五個國家,包括阿根廷、智利、秘魯、哥倫比亞,委內瑞拉,路程超過一萬三千公里。如果抽走了哲古華拉人生裏中後期的革命歷史,那麼,這只是一部拍得饒有趣味的公路電影,沒啥特別。但是,電影就如文學,作者的背景事蹟,絕對會影響讀者的觀後感。因此,若將哲古華拉的革命激情,放回這部電影裏比對,便使人看後思索良久,暗嘆世事往往就是如此巧妙,如果當初哲古華拉不是與好友浪蕩天涯大半年,沿途發現人世險惡,低下階層的生活如此受壓迫,預計他就如其他中產家庭的兒女一般,醫科畢業之後,好好當一名醫生,懸壺濟世。果真如此,就不會掀起二十世紀席捲拉丁美洲的革命潮,而是另一個平凡故事了。

公路電影的特點是,透過二人拍檔在旅程中碰到的人與事,產生了互動交流,從而推動情節發展,帶出主題。德國導演溫韋達斯(Wim Wenders)的《德洲‧巴黎》(Paris, Texas)和列尼史葛(Ridley Scott)的《末路狂花》(Thelma & Louise)都屬其中佳作。觀眾坐在漆黑的電影院,品嚐那種與主角在旅程中一起領略的人生無常感覺,最為使人刻骨銘深。每每在電影完結時,都帶給觀眾一種洗滌人生的感覺。這部以南美革命英雄為題材的電影也不例外。

電影可粗略地分為兩大部分,前半部份,二人騎着那殘舊的Norton500電單車在杳無人跡的公路上任意飛馳,二人遇泥氹掟彎銑呔栽了個大筋斗,落得一身泥塵。日子天天過去,他們身無分文,又會在路上找機會識女孩,吃一大頓。原以電影就這般向前推演,卻忽然宣佈電單車壽終正寢,要徒步走過橫過美洲大地,失去座駕這一段是劇情發展的分水嶺。至此,電影進入下半部,而電影的調子亦由起初的輕鬆愉快,一轉而為現實嚴肅。

電影進入後半部份,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有兩幕,其一,二人在路途上遇到兩夫婦,一起上路,傾談之下,始知道他們是礦工,準備走到石礦場找工作。當哲古華拉看見礦場管工不當工人是人,隨意揀選工人如到市場買雞一樣,即顯得無比憤怒,甚至執起地上石頭,擲向運送工人的貨車。由這剎那開始,這段路程對哲古華拉來說,便變得不一樣了。其後,哲古華拉後來患病,瑟縮在車站裏死去活來,好友省起他袋中應還有女友給他買泳衣的十五元,遂向他提出拿錢醫病,哲回答他,錢已給了那對礦工夫婦。這象徵了哲古華拉將會獻身群眾,把兒女私情都擱在一邊。

另一段令人為之難忘的情節,當然是他們到達麻瘋村的經歷。電影透過幾個符號,去交代主角二人與一班修女對待麻瘋病人的不同。首先,是修女的那對手套。手套代表醫護人員與麻瘋病人之間的隔閡。哲古華拉選擇徒手與病人接觸。這裏暗示了這個世界本無階級之分,愛心的施予是無私的,每一條生命我們都要尊重,戴上手套看似微不足道,卻令病人自尊受損,這種做法,比起不照顧他們還要侮辱。同一道理,革命就是要世界大同,無分階級與國界的,因此,後來哲古華拉選擇到南美洲各國進行武裝革命,卻不會坐享任何革命成果,世界既已大同,成果亦理應屬於大眾的,就正如病人與醫生都是平等一樣。

此外,分隔病人休養之地與醫護人員住所的那條河,是電影中的另一個象徵符號。有一天,哲古華拉和好友對着這條河,說出一句:「這裏根本不應存在這條河!」不錯,若果這條河代表人與人之間的隔膜,那麼,這條河代表了人世間任何一種阻隔人們真誠地交流溝通的事物,可以是名份、是金錢,是階級。到了離開前一天,適逢哲古華拉二十三歲生日,一班修女及醫護人員為他慶祝一番,並順道餞行。正當酒酣耳熱之際,哲古華拉突然走到岸邊,脫下衣服,說了一句:要到對岸慶祝生日!於是,二話不說便跳進水裏,一口氣游到彼岸。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打破了象徵隔閡的「河流」這個符號,亦表達了年青有為的哲古華拉,在這次不平凡的旅程中,已有所感悟,立志將來要為南美洲人民取回屬於他們的東西,這東西叫「尊嚴」。

導演在末段以黑白近乎定鏡的拍攝的手法,加插了大量50年代南美洲庶民茫然的面容,那一副又副無奈的表情,站在鏡頭前一動不動,令我想起了文化研究學者史碧娃克(Spivak)的名句:Can the subaltern speak(弱勢者能發言嗎?)


人生真是如此奇妙,一個旅程,改變人的一生;世界改變一個人,一個人卻又改變世界。片首片末,都打出了一句:「這不是一個英雄故事,只是一對好朋友的遊記。」正言若反,電影刻意淡化哲古華拉的革命者形象,突出一個青年人因着世界,找到目標,令片子的調子更清新動人。

2014年4月1日 星期二

重建觀塘,重見社區?













重建下的觀塘社區


2014322日,星期六,早上七時許,天氣陰暗,不時吹起涼風,這裏是觀塘裕民坊。

位於輔仁街和仁愛圍交界的幾幢舊樓已被堆土機堆倒,觀塘的中心地帶裕民坊已被掏空,以便興建多幢新設計新穎的住宅。不過,大型寫上市建局「市區更新」的圍板下,一班老人堆着木頭車,停在仁愛圍休憩處前的三角形空間,張羅一切,準備一天的幹活。他們是觀塘碩果僅存的流動小販。

一天幹活的開始


筆者早上到達時,小販剛好積極「搭檔」(此詞亦指「合作」)。小販多是二人夫妻檔,他們在觀塘經營了三十至五十年,持有政府發給他們的牌照,早上七時前,二人合力推着木頭車(是由一部送貨手推車改裝而成的),穿過觀塘工業區,不顧觀塘道沒有行人過路設施,穿過六條行車線,沿著傾斜的馬路,轉入輔仁街,然後停在慣常的位置。做妻子的會把放在小販車斗內的貨物取出來,那多是衣服;做丈夫的,便從車底內抽出一把太陽傘,接着張開傘子,插在小販車的正中的水喉通內,他們說九時後的陽光很猛烈,或遇到下雨,都好歹可以避一避,並嘆喟工作不能停下來,一星期做出七天,不可能因為天氣問題而休息。不過,太陽傘除了抵擋陽光風雨外,也有另一個功能,就是將他們的貨物,一件一件掛在預先鑲在傘子內部的勾子裏,變成小販檔的免費宣傳的櫥窗。每把傘子可掛上幾十件衣服,每件衣服隨風展示出來,遠遠也看得見,非常有趣及吸引,亦見出小市民謀生的小智慧。不要小看這種像佈置聖誕樹的開檔程序,小販們每天都得花上至少半小時,他們告訴筆者,為了爭取經營時間,是邊掛衣服邊做生意的。至於為何不索性放一個大衫架,他們說不能佔去太多行人路,以免影響行人往來。

其中有一對經營女裝的檔主年邁夫婦,女檔主說做了小販約40年了,仍這樣做下去的原因很簡單,就是要「搵食」。她說當小販養大子女,子女卻沒有看顧他們,結果他們要繼續做下去。她說這裏現在只剩下很少的攤檔,以往全盛時期,小販擠得觀塘水洩不通。他們的小販牌可以售賣任何貨品,不過他們選擇女裝,而售賣對象是一些中年婦女或低下階層市民。說到此,她帶點激動地說那些「新移民」到港後盡享資源,申請綜援、住公屋,接着再申請子女、孫兒到港,相反,他們半生辛勞,獲得了甚麼?政府應該改變政策。站在不遠處正掛着衣服的男檔主,聽見妻子發嘮叨,亦按捺不住,加入聲討政府,卻冷不提防太太喝斥他:「我同佢講緊嘢,關你咩嘢事呀?」

此時,對面另一檔買衣服的夫妻檔,其中聲如洪鐘的老翁一邊站在矮梯子上掛衣服,一邊發表他對香港政局的看法,他認為香港人可以去遊行示威,但說到「佔中」、「燒國旗」和「掟鞋」則非常勞氣,雖不致如「維園阿伯」般粗口橫飛,但明顯地有一脈相承的看法。他是廈門人,來了香港幾十年,靠的是一雙手當小販幹活,現在一把年紀都不想申請綜援,希望可以自力更生。
  
他們對社會的不滿,可以自由地大聲說出來,不怕得失任何人,可是,作為「流動」小販,他們擺放的位置,卻絕不能自主了。女檔主見筆者取過筆記下些東西,於是搭了句:「嗱,幫我寫封信去投訴政府啦,綜援就攞去益『新移市』,有冇幫過我地呢啲人呀?」這不是第一次有市民要求代為發聲,不過,小販的聲音更響亮,因為他們每天都好像被推土機的重建步伐迫到無路可逃,只能勉強在此繼續營業,掙扎求存,他們才是社區重建中被壓在最底的一層。

接着,鄰檔詹婆婆剛好走過,女檔主即攬着她說大家是老相識,每天早晚都一起經營衣服檔,展現友善一面。不過,這裏並非如此,有陣子都會出現爭執,但大部份日子,都各自做生意,不會聽到叫賣聲或爭客情況,也許與他們大多年已古稀,沒有年青時那種為了家庭重擔而努力賺錢的拼勁有關。筆者走到隔鄰檔主詹婆婆處,問了一句:「一個人開檔辛苦嗎?」,她答道:「有咩法子,都慣哂啦,以前兩個人,而家得返一個。」我再問:「咁你點搬啲嘢嚟呢度呀?」她答我:「架車好遠響觀塘工廠區推嚟嫁。」「每日都係咁?」「係呀,開工放工都要去果度放低。」「你啲貨邊度入?」「深水埗囉!」「平均幾耐入一次貨呀?」「唔定嫁,睇下生意好唔好啦!」

詹婆婆有四名子女,大兒子已四十多歲,工作只能維持其家庭開支,根本無多大能力再供養詹婆婆,她說自己今年67歲,反正還行得走得,賺錢飲餐茶又好,與街坊聯誼又好,都會繼續做下去,說着說着,又踏在梯子上,把帶子的一邊掛在旁邊的鐵絲網上。她從1981年開始在觀塘擺賣,她的小販牌是與朋友一起申請的,到了今天,已由她一人經營,隨著年紀漸大,將來不做時便會交回牌照。

每天,詹婆婆很早便從藍田住所出發,吃了早餐後,便到觀塘工廠區,取回她那設計獨特的小販車。這部有一張標準雙人床呎吋的小販車,少說也有幾十公斤重,詹婆婆身材矮小,每天就由工廠區那邊推到這裏,下午一時左右,收回貨品,小心包紮好,又穿過重重人車爭路的地段,推回工廠區去,詹婆婆一推便推了三十年。如果前段的夫婦正面反映重建為小販帶來的衝擊,那麼,詹婆婆的遭遇,更從側面揭示了基層市民在都市化下的生活無奈。

一點都不小的街頭小智慧


大概早上8時許,這裏已聚集了20個以上的檔攤在營業。這裏的居民多在9時後吃過早餐才經過附近。由於今天是星期六,街上少了學生和上班一族,比較冷清,經過的人群並不多,而且停下來駐足觀看的街坊亦不多,大多是中年以上的婦女。這裏的小販檔上的貨品一律不標上價錢,顧客要買東西便要向檔主查詢,應是這裏買賣雙方心神領會的一貫方法。因為小販可視乎情況需要而開價;而顧客亦可施展他們的「講價」技巧,交易的過程中,雙方有很多溝通,街坊的人情味亦由此而衍生出來。筆者站在一旁,有一中年婦女揀了一會兒,然後指著一件灰黑色的襯衣,向詹婆婆問價,她答六十九元,那女士猶豫片刻,再挑另一件,問:這件買多少?婆婆收起剛才訪問時的笑容,木然回答二字:「一樣」。那女士想了想,便轉身離去。筆者看了,登時想起武俠小說高手過招時,敵不動我不動的氣氛。也許,因應時間、心情及當天銷情,婆婆會有不同的招式應對不同性格的顧客,有時顧客會取過好價;有時婆婆又會賺多一點,仿似高手對陣,勝負往往取決於雙方的策略。筆者笑問詹婆婆,這裏的街坊愛講價嗎?她說一部份人吧,以往較多,現在的人都懶得講價,付了錢便走。不過,觀其表情寛容,笑着回答,可見這種交易方式,是他們日常買賣的一部份,沒有甚麼大不了。說時遲,那時快,她又忙著招呼顧客了。

香港街頭文化的生母


半個世紀以來,他們見證着觀塘發展。說起觀塘,必然想起裕民坊,亦必定想到那裏川流不息的人群,以及流動小販早晚在附近路邊經營的熱鬧氣氛。高峰期,那裏有50-60檔經營衣服雜物或熟食的小販。可惜,由於觀塘已進入重建階段,附近大廈拆的拆,尚存的都十室九空,早上看似人流不息,但絕大部份都是因上班轉車到東九龍其他地方,而在觀塘偶然留下雪泥鴻爪,根本不是小販們的消費對象。

2013年,市區重建局宣佈逐步清拆觀塘裕民坊附近,仁愛圍的幾幢舊樓,收樓的報道只放在報紙不顯眼的地方,更多的是放眼未來觀塘變成摩登住宅林立的新聞。上個月,就連物華街臨時街市的攤檔都有傳媒報道[1],反而這一群年老勤奮的流動小販,卻鮮有人關心,有的只是阻街的報道。[2]這個社區由這一刻開始重建,將來會變得不一樣,一批又一批新住客會陸續搬進來,這裏的生活秩序亦會來個翻天覆地的改變。他們可算是香港街頭本土文化的生母[3],如果這班年老卻敬業的老人繼續在此經營謀生的話,不計他們的收入能否餬口,就這個社區能否容得下他們存在這個問題,政府已不能不正視了。到時,政府又用甚麼方法去安撫他們,是給予搬遷費嗎?還是要強迫他們遷出觀塘呢?幾年後,原本理所當然地存在於此的小販檔,反而會在華麗簇新的社區中顯得格格不入。到時,又有甚麼人會關注他們的存在呢?





[1] 〈物華街內衣檔 要人情味唔要錢 寧棄10萬元賠償 死守服務街坊〉《蘋果日報》(201426)
[2] 「嗰個位近住斑馬線,平時好多人行,但啲小販就成日霸晒條路!」街坊伍小姐投訴。〈持牌小販阻街 逼途人行馬路〉《東方日報》(201425)
[3]馬國明:〈在街頭尋找香港本土文化的生母〉,收錄在《路邊政治經濟學》,頁83-114

誰令「紅軍」風采再現?












利物浦上週日在主場擊敗熱刺,以兩分之差壓倒車路士,繼第17週後,再次升上英超聯賽榜榜首。領隊羅渣士(Brendan Rodgers)仍然審慎樂觀,只想專心應付餘下六仗,未有想過捧起英超冠軍。想不到他帶領「紅軍」不到兩年,竟可令球隊打出昔日流暢亮麗的足球,令「紅軍」風采再現。

筆者是利物浦逾三十年的忠實球迷,中學時代見証過魯殊、比士利及班尼斯無堅不摧的攻擊鐵三角。可是,近二十年,亦領略家道中落的足球豪門如何在曼聯如日中天雄霸球壇的日子中斯人獨憔悴。1999年曼聯為衝擊三冠王而上下忙碌之際,利物浦卻兩星期沒有賽事,竟要到瑞士小鎮操練。種種冷嘲熱諷,利迷的傷感不知多少次只能隱藏心裏。漸漸地,利迷之間已學懂自嘲,然後以一句You ‘ll never walk alone解窘。

儘管利物浦近二十年處於積弱局面,但球隊中其實不乏超級球星:科拿、麥馬拿文、奧雲、謝拉特、比阿朗素及托利斯。這些球星到了別隊都絕對能夠獨當一面,發熱發光,然而,為何在身在利物浦隊中便不能取得更大的成功呢?

面對這種困境,絕大部份利迷都知道,這絕不是球隊的實力問題,而是球隊的管理出現問題。由90年代開始,利物浦的領隊不是不能為球隊取得勝利,從伊雲斯(Roy Evans)年代的悅目打法,到侯利亞(Gérard Houllier)的穩守突擊,都為球隊贏得過錦標,但是不能持續長久,這種打法只是暫時性的,或許能造成靈光一閃的現象,卻不能永恒,要演變為一種「利物浦風格」才是王道。(Form is Temporary, Class is Permanent)上世紀80年代,利物浦厲害之處就是每個球員都分工清晰,絕不容許存在個人主義。因此,就算其中一員受傷,取代的後備球員都能即時產生效用。而且,當時每位球員都同時能適應幾種戰術,當球隊處於劣勢時,領隊可以隨時調動球員,改變戰術,從而扭轉形勢。

可是,由90年代開始,歷任領隊似未把這套「利物浦風格」貫徹下去。最接近的領隊是賓尼迪斯(Rafa Benitez),在2008-09年度,球隊攻守俱備,成績終有突破,卻又只欠4分而屈居在當屆強勢的曼聯之下。球迷以為這是球隊一個邁向成功的起步點,可惜,其後領隊賓尼迪斯與利物浦高層意見相左,結果掛冠而去,繼任人鶴臣(Roy Hodgson)欠缺管理水平,戰術落後,令利物浦一度跌至聯賽榜末。當大家都沮喪不已之際,大帝杜格利殊(King Kenny)出山打救利物浦,他在球會中的聲望很高,本可藉此振奮士氣,但他買人著重英籍,在「英人政策」下再一次走錯方向,導致一年後要黯然下台。

以上所述,只想指出一點,高層的眼光和領隊的管理是球會能否邁向成功的關鍵。羅渣士去年接任利物浦領隊一職,球迷都半信半疑,甚至在球賽處於劣勢時,質疑其排陣和換人的決定,並且嘲諷他只能當中型班領隊。他沒有回應這些荒謬的意見,只繼續按他的藍圖重建球隊。

對戰熱刺後,只剩餘六戰,其中要主場與競爭對手車路士和曼城爭逐,任務艱巨。重登榜首後,他沒有被勝利沖昏頭腦,他只輕輕表示:「我知道球迷心目中的夢想是再拿冠軍,但這不是我的想法,目前最重要是做好份內事,繼續爭取贏波。」他太了解這支球隊的往績了,有數年看球經驗的球迷都流傳「若要生活好,咪掂利物浦」,利物浦彷彿是「海鮮波」的代名詞。儘管球隊稍稍領先,亦不可掉以輕心,因為足球世界是甚麼都有可能的,兩年前曼城最一分鐘稱王的事情可以在今年再發生一次,更何況球會過去背負着一段沉重的歷史,每一個身披「紅軍」戰衣的球員除了滿身榮耀之外,還有那一身壓力。因此,減壓才是成功的關鍵。也許,領隊曉得要頂住壓力的其中一種方法便是轉移視線,低調行事。他的務實手法絕對贏得球迷尊敬。

有些領隊輸波最愛找藉口,不是埋怨球證錯判,便是埋怨比賽安排,甚至會將責任推到員身上。車路士領隊摩連奴最愛前面的做法;而曼聯領隊莫耶斯則經常用後面的說法。兩種做法都只是障眼法,目的是把責任卸得一乾二淨,前者還可以說是為球員減壓,後者則明顯地指責球員未有做好本份。無論如何,領隊在比賽後的說法,經常被傳媒解讀,亦令球隊士氣受到影響。這一年間,羅渣士選擇了實話實說,表現好的場次,他會力讚球員,表現不佳的時候,全隊便要承擔,包括領隊自己。不過,他不是光說不做,而是真的有反省,查找不足。例如,高路托尼(Kolo Toure)連續兩場犯錯,他在傳媒前不會過份斥責該名球員,但是之後,托尼已失去正選,被其他球員取代了。又例如對於令球隊發展正面的,他會大膽嘗試,包括把隊長謝拉特移後,放在四人防線前,把史達寧(Raheem Sterling)放在兩個前鋒後面支援,效果出奇地好,將SAS,變成SSS陣。

羅渣士作為領隊,他沒有經常把「團結」、「齊心」掛在口邊,但是球員、球迷的心,都早向他這邊傾側了。原因是甚麼?就是一樣東西:「領軍能力」。他的領軍能力是多方面的,戰術上,他當上史雲斯(swansea)領隊時,球隊的地面踢法,曾被譽為「英超巴塞」,但是當他想將套tita踢法放在利物浦陣內時,他知道不能一蹴而就,因為球員的打法不能一時三刻說改便改的,於是,他稍稍調整了球隊的踢法,掌握了球隊年輕、快速,直接的特點,決定圍繞着兩名皇牌前鋒蘇亞雷斯(Luis Suarez)和史杜列治(Daniel Sturridge),打造獨特的球隊風格,結果產生了化學作用,球隊的入球數字下半季大躍進,竟超越了以攻力見稱的曼城。

此外,用人方面,由於利物浦本屆失去歐洲賽的資格,吸引不了大牌球員加盟,於是,他大膽起用新人,左後衛法拿根(John Flanagan)和翼鋒史達寧,二人都由預備組提升上一隊,杜格利殊年代已曾出場,可惜上場表現虛怯,曾被球迷狂轟,亦令他們出現了短暫迷失的時期。可是,今年在羅帥靡下,他們的表現都脫胎換骨,如果說羅渣士沒有半分功勞,是如何也說不過去的。加上羅渣士極了解球員的特質,例如上屆表現一直受人詬病的史基圖(Martin Skrtel)和佐敦軒達臣(Jordan Henderson)今屆都有閃亮的演出,前者目前為止的入球數字竟比車路士前鋒托利斯(F.Torres)還要多,後者則越踢越有大將之風。這些球員,就像綠葉一樣,襯托出前線兩把尖刀的銳利,亦分擔了他們的入球和助攻的責任。

最後,就是「親和力」。有些領袖,只有威嚴,不苟言笑,你見着他,永遠都不想接近,言行都惹人非議;有些則只懂假裝友善,終日言笑晏晏,為的就是要親近下屬,方便管治。雖然傳媒報道羅渣士的新聞不多,但從隊長謝拉特(Steve Gerrard)不斷讚賞領隊領導有方,更開腔要求高層盡快與羅渣士續約,可見其與球員相處愉快,深得球員歡心。記得上半季有一場賽事,前鋒二人蘇亞雷斯和史杜列治因傳球接應問題,在場上有一點爭拗,羅渣士隨即把史杜列治換下,史離場還深深不忿,拒絕與羅渣士握手。正當球迷擔心這事件會否影響軍心與士氣之際。翌日,羅渣士已走出來為事件降溫,他沒有深責球員,卻指出換人的決定就是針對球員場上的表現。這番說話一經傳媒報道,與此同時,史杜列治亦坦率承錯誤,事件於是圓滿解決。同一性質的事情亦出現在季初,烏拉圭前鋒蘇亞雷斯嚷着離隊。結果,羅渣士一切以球隊為大,球星又如何?他重申球會不會放人,並勒令多口的「阿蘇」要單獨操練數天。這種以球隊為重的前提,顯示出他管理球隊大公無私,不但受到球迷的尊重,球員事後反省,亦學曉個人在整體中絕對是微不足道,「阿蘇」經一事,長一智,人成熟了,球技亦進步了。到頭來,季初坐完「波監」,如猛虎出柙,入球源源不絕,變成球會之褔。最後,領隊把事情轉危為機,在球會的地位亦漸次提高了,一方面受到球員的敬佩,另一方面,亦令球員間變得更團結。

利物浦的神奇隊長謝拉特曾說過:As a team, we win, lose and draw together!現在的利物浦,正正反映了這句話。其實,他並不是最近球隊順風順水才說這句「口號」,而是當球隊若干年前,處於最低潮時說的,由此証明此話出自肺腑,絕非輸波遮醜布,可見他對球會的忠心,對球迷的尊重。此時此刻,利物浦的球員都團結一致,準備好奮力一擊,而球迷亦翹首以盼,盼望忠心耿耿的神奇隊長,可以首次捧起英超冠軍寶座,亦成為領隊羅渣士重建「紅軍」皇朝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