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15日 星期一

簡體字學嚟做乜?


上課時,經常有學生問我:「老師,默書可唔可以寫簡體字?」我一定回答他們:「唔得」。接着,我說出理由,「默書的目的,是要你們一筆一畫寫下每一隻字,而不是取巧地以簡體字取代正體。日後,你們便只會寫簡體字,會阻礙你們學習中文。」他們聽後總是流露似懂非懂的表情。

忽地想起這小插曲,原因是教育局去年12月推出中國語文《更新中國語文教育學習領域課程(小一至中六) 諮詢簡介》又引起不大不小的風波,其中提到「學生在掌握繁體字後,亦應具備認讀簡化字的能力,以擴大學生的閱讀面,及加強與內地、海外各地的溝通。」(見「文件」頁3)這好像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學懂中文是為了閱讀嘛,先是學好繁體字,然後便是簡化字,到時便可閱讀更多的書,目的原來是為了加強溝通,而溝通不只是針對內地,還有海外各地,即是「全世界」吧?只需學好繁體簡體便可世界通行,實在誇張得過份。不過,當大家仍以為只要「學好普通話,走遍中國也不怕」之際,課程發展處袞袞諸公卻強調認讀簡化字的重要,原來是「需要培養善用『兩文三語』溝通的人才,以提高香港在國際上的競爭力,同時促進香港與內地的交流和連繫。」說穿了,仍是競爭力,仍是經濟效益,仍是講一個「錢」字。

無論從書法之美觀之,字的形構觀之,甚或實用性觀之,簡體字在香港都只能依從繁體字的軌跡前進,不能成為主流。簡體字只是一種中國文字的書寫方法,不是思想文化的載體,更不能成為學習中文的正統。因為中文字可以見其形,知其義,辨其聲。然而,學了簡體字,忘了正體,往往連字義字音都一併忘掉了。例如:雞,從奚從隹,憑聲符形符,已猜到是甚麼,讀音如何。可是,你問小孩子,「鸡」怎麼讀?老師教繁體字,可以由淺入深,六書如數家珍,但教簡體字,只有叫孩子記住吧!為甚麼香港的學生要牢牢記住的不是唐詩宋詞這些優美的文字,而是一些霸權要你記着的東西?不錯,就是為了「競爭力」呀!

當然有很多人會說:學多樣東西不是更好嗎?不學普通話和簡體字,將來真係搵唔到食呀。香港學生要學的東西還會少嗎?幹嗎要再在有限的課堂課外時間認識多幾千個難記的字型,為的是要將來有一技傍身嗎?學習一種東西是要有推動力的,也要有學習的環境,如果只是生吞活剝,死記硬背,到頭來也淪為死腦式的爛調套語。加上,我想不到簡體字除了往內地旅行看看地圖路牌或作大量閱讀時有用之外,還有甚麼地方需要使用簡體字。商務往來的文件也不是全篇也是簡體字吧?那麼,寫作時會令我們寫得快一點嗎?答案也絕不是,因為寫作速度與腦子有關,與筆劃多少無關。況且,那幾千個簡體字,很多時只要有點時間,有點記性,有點語文根基,肯閱讀,懂的字多,能理清上文下理,要看懂簡體字完全不是問題,實在不需要沒頭沒腦地在「掌握繁體字後」(如何掌握卻又沒有說明),莫名其妙再加上一句「認讀簡化字的能力」的。


而且,如果指引化成課程,課程再化成練習,練習再計算分數,分數再變成等級的話,是相當可怕的一件事,那將會變成TSA或國民教育科的翻版。到時候,莘莘學子再不只是認識簡體字這麼簡單了,而是要作為學習和書寫的主流,忘記繁體字自是發展的結果了。也許學生日後把那幾千個簡體字的寫法記得滾瓜爛熟時,不會再問默書可否書寫簡體字了,而是只懂寫那些字的簡體,忘掉字的正寫。即便如此,他日假如有學生再問我這個問題,我也回應:不可以。

十年一覺香港夢


電影《十年》是一部奇特的電影,銀幕上沒有熟悉的面孔,電影沒有豐富的情節,更沒有足夠的拍攝開支預算,有的只是一班新晉導演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和否想香港,預視未來的能力。

《十年》包括五個短篇故事,皆描述未來十年香港的情況,亦構成本片的主題。
站在電影藝術的角度,也許《十年》並非專業上乘之作品。可是,從社會角度觀之,電影卻是近年最能帶出香港人處於徬徨絕望無奈之下的一種虛空無助感覺。這種表面看似超現實的手法,卻最能帶出現實的荒謬。說《十年》重要,是她帶出了極重要的社會意義:當社會各階層都對政權噤若寒蟬際,仍然有志士仁人甘冒人身安全(「李波事件」是寫照),不怕打遏,敢於說出自己的看法,喚醒了香港社會再次討論我城的未來,這份勇氣和堅持,的確是「雨傘運動」後的重要一頁。更使人驚喜但不驚訝的是,有些價值,香港人並沒有忘記,年輕導演敢於拍攝,發行商敢於放映,香港人毫不考慮入場支持,那場場「滿座」的記錄正好告訴政權,有些東西,香港人不會忘記,會繼續追尋下去。

此外,《十年》的最大意義還在於她說出香港的現在與未來是:沒有最壞,只有更壞。電影因着現況,把香港現實的劇本完成其下半部:《浮瓜》篇是順籐摸瓜,衝着廿三條立法一說到底的;《冬蟬》篇則是諷刺「港豬」對身邊事物繼續犬儒;《自焚者》篇是港獨抗共的故事延續;《方言》篇是普通話霸權改變思想的極致;《本地蛋》篇是政治審查的魔爪伸進日常百姓生活的寫照。

看看現實,再看看電影,正是如此。近幾年,京官和港共對二十三條立法的死硬堅持,所說的話已到了不按常理出牌的地步;既然「愛字派」、網上「五毛」等可以受僱充當打手,難保一天他們不會把這個深化演出,為成立國安法,自導自演一齣「神奇子彈」香港版。《浮瓜》篇正正是當下一潭政治渾水的延續。此外,當教育局被迫擱置國民教育科後,旋即密鑼緊鼓,不斷放風想引入「普教中」,加上近日下達指引,叫中小學生齊來學習簡體字,通共令人感到他日出現普通話/非普通話的士的可能性着實不小。

至於《本地蛋》篇中說到與「本地」二字有關的東西全部被禁,這也不是天方夜譚。君不見雨傘運動湧現的一班所謂愛國港人士、台灣「周子瑜事件」那種敵我意識形態之爭,不也正是這個故事的預告嗎?那種同坐株連的手法,只是回到文革時期,紅衛兵的抄家方式而已。

《自焚者》以紀錄片形式談「港獨」,亦充滿了沉鬱頓挫,港人苦無出路卻又不得不幹的悲劇意識。可以說,這容或有點誇張,但絕沒有失實,因為事實正擺在眼前,《十年》的劇本也到最後,有誰能在十年前估計到香港刻下會是這個樣子呢?
同理,《十年》預視了未來十年,香港的景況沒有最壞,只有更壞,電影像是一封放在「時間嚢」的香港家書,此時此刻,立此存照。當這一代香港人誠如《本地蛋》篇飾演雜貨店老闆的廖啟智所言「我地呢代人都話習慣吓,咪搞到依加咁,由你地哋受哂囉」,那麼,香港的命運便活該好像《十年》的結局一樣。

十年一覺香港夢,香港未來的發展是否真的在自我驗証這個預言?


《流離者之歌》(Dheepan):此心安處是吾鄉

Dheepan

電影《流離者之歌》(Dheepan)的故事背景是斯里蘭卡內戰,反政府軍「泰米爾之虎」與政府對抗,兩敗俱傷,組織的成員Dheepan戰友陣亡,心生厭戰,遂決意出走,遠離戰爭。主角迪盼Dheepan找來單身女子耶妮莉及九歲的孤兒妮亞,湊合成一家三口,以難民身分逃離斯里蘭卡前往法國尋求政治庇護。

迪盼找到一份看更的職業,並獲分配不錯的居所。他以為從此可以在這個文明城市安穩地生活,偏偏又遇上比祖國更複雜的問題。他的國家或許簡單得多,只是政治派系鬥爭,權力的赤裸裸交替而已。可是,當他處身多元種族的法國社會,便衍生了一連串的問題。首先是語言問題。迪盼和耶妮莉都不黯法語,只得靠「女兒」譒譯,令他們對陌生地更不了解。不過,戲中一幕說到耶妮莉初來報到,認識主人的姪兒,一個說法語,一個說泰米爾語,本應溝通不到,但彼此憑對方的眼神,彷彿知曉對方在說甚麼一樣。導演想在此帶出文化共融能超越語言的隔閡。除言語不通外,價值觀的差異才是致命傷。為甚麼同一句說話,同一個動作,我們在故鄉不覺異樣,到了這裏卻引來訕笑?耶妮莉問。也許文化的差異只有尊重,沒有絕對的融合,更沒有一面倒的包容。

如果迪盼是因為厭倦祖國的內戰而選擇漂洋過海,開展新生活的話,那麼正如普天之下的難民一樣,面對一個新的國度,新的文化的衝擊,很難不令他感到徬徨,加上他只能活於城市的最底層,人性的那些惡,黑暗與犯罪仍然纏繞着他,令他猶如重新踏進戰場一樣,本應只是生活的問題,竟然又變回一個生存的問題。另一邊廂,人性的善令他內心不斷掙扎。他的所謂「家庭」,其實是假戲真做,目的只是為了脫離苦海,卻盲打誤撞令他投入了感情,視之為真正的家。此心安處是吾鄉。漸漸地,他關心「女兒」的學習,對「妻子」情愫漸生,感到原來令他自由安心的並不是外在的物質環境,而是人與人之間內在的交流和溝通。

戲中寫迪盼的「妻子」耶妮莉到鄰舍打住家工,結識了主人的侄兒,對他心生好感,他卻是一名釋囚。當她看見其腳上的電子腳鐐而感到好奇後,真的感同身受,原來一個人就算處身自由國度,仍然可以失去自由,更何況自由並不止於肉體上,更重要是在於精神上。因此,就算踏在自由的土壤上,如果自己選擇故步自封,那麼,與身處專制幽黑之地又有何分別?結果只可能走回頭路,繼續活在恐懼之中。

台灣作家柏楊說過:「有自由的地方就是家園」。迪盼離鄉別井的目的就是為了自由,但是兩派的鬥爭猶如戰爭重臨,令他甚為不安。於是,他揚手以一己之力,希望改變現狀。他獨力劃出「No war zone」,冀能撫平兩派的衝突,可惜命運的戰場在每個人的心坎裏。歷史告訴我們,甚麼休戰區、封鎖線,全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衝突區。爭取自由是要付出代價的,自由地生活如是,自由地愛也如是。主角惟有重新踏入戰場,「以自己的方式」解除他思想上的枷鎖,為的只是尋回作為一個人的尊嚴。這絕地反擊竟喚回了迪盼的殺戮本能,也道出了身為難民,要過安穩生活着實困難。

電影結局有點俗套,應是出於政治正確的考量。現實生活裏,歐洲經歷了差不多一年的「難民潮」困擾,部份國家已收緊了移民政策,大城市的大型犯罪事件亦有人與難民牽上關係。從四方八面湧至的難民縱使歷盡艱辛,進入文明的社會,可是,這個現實的世界又是否容許他們追求正常的生活呢?


幸福的秘密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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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每逢到了假期,週遭很多朋友、同事,都到台灣旅行,由聖誕到除夕,一去便是數天,可以暫時放下工作的重擔,鬆弛一下神經,倒是一樂也。然而,為甚麼他們會一窩蜂選擇台灣?因為那裏除了街頭小吃令大家吃得津津有味之外,還有那裏的公民社會法治下所帶來的自由。到了那裏,我們不怕突然「被失縱」,突然被扣留,突然失去那天賦的自由。

可是,上世紀蔣氏父子的台灣政權是以「白色恐怖」名揚海外的,1949年通過《懲治叛亂條例》,本是針對彼岸的共產黨,卻動輒用來對付異見份子,藉以維護台灣政權。那是一個The 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的年代,任何一個平民老百姓,只要在工作和學習時說了一些國民黨聽不慣的話,翌日,他們便會消失在時空中。柏陽的「大力水手事件」惹怒蔣介石,令他坐了十年牢獄,作家江南甚至因撰寫《蔣經國傳》而招殺身之禍。80年代,輪到龍應台寫「中國人,你為什麼不生氣」令領導人生氣,差點「被消失」。那時候,台灣人沒有免於恐懼的自由,今天說錯一句話,明天便被消失。香港人,假如今天的台灣仍當年模樣,你們還會把她當作度假勝地嗎?

今天,香港卻像倒退回五、六十年代台灣那不講規矩,不談法治,只唯蔣氏王朝馬首是瞻的日子,銅纙灣書店五子先後失蹤的可怖之處是:儘管你只是一介平民,努力工作,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會因不知某年某日所做的一件合法的事,而被人帶到某處「安全的」地方,由此與香港的家人失去聯絡,直至永遠。前政務司司長陳方安生說今次事件的嚴重程度比廿三條立法更甚,因為廿三條立法,還勉強說叫做有法可依,可是「李波事件」,赤裸裸是無法無天,視一國兩制如無物,令人不期然想起明清兩代令文人聞風喪膽的「文字獄」。

反觀台灣,自從1996年首次一人一票總統選舉後,敢於用自己手上的一票,決定自己的命運,這除了是民主的勝利之外,也還是自由的體現:每個人都有自由意志,去選擇自己的路,而不受政治、暴力的恐嚇。儘管「黑金政治」沒完沒了,台灣人也沒有選擇放棄投票,而是每一個人做好投自己的票的準備,不讓這神聖的權利從自己手中一點一滴溜走。台灣總統選舉在即,民進黨蔡英文有望以大熱姿態成為中華民國第一位女總統,儘管有評論質疑其當選後,兩岸關係會轉差。這也許是過慮了,台灣人可以用選票告訴世界:這是我們幸福的抉擇!擁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已是幸福了,至於彼岸的反應,管他呢?經濟的利益當然有助台灣人過美好的生活,但是有飽飯吃難道就代表幸福嗎?顯淺的道理此處不贅了。可以說,沒有一代又一代的台灣人不畏懼,不怕「被消失」,鍥而不捨地爭取民主,便沒有今日公民覺醒的台灣。

古希臘哲學家修昔底德(Thucydides)說過的這兩句話:「幸福的秘密是自由,自由的秘密是勇氣。」經過二十年真正民主選舉洗禮的的台灣,顯然已經印証了前一句的內容;而香港人嘛,「銅鑼灣書局」失蹤事件出現後,是否能夠身體力行地體現後一句的意思,則還要看我們面對強大政權的壓迫下,能拿出多少勇氣來捍衛我們的天賦權利和自由。畢竟,幸福並不是必然的,民主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如果野蠻的魔爪伸進文明的襯衣下任意妄為,我們也不挺身抵抗,也就不要怪那極權國度動輒派那「強力部門」繼續肆意蹂躪這片自由之地了。


每人心中都應有個小王子


法國動畫電影《小王子》(Le Petit Prince)的主題正好讓一眾帶同孩子進塲的父母反省究竟怎樣才是培養孩子成材的最好方法。

電影的內容大致跟1943年的同名著作拍成,只補充了小女孩和媽媽的現實生活作對比,令主題更為明晰。於是,電影就以這位「虎媽」為了9歳女兒進入名校而四處張羅開始。正如許多港孩的父母一樣,「虎媽」為女兒前途刻意搬入名校區,又為女兒度身訂造一套只有她自己才能遵守的「生涯規劃」。然而,小女孩總被隔壁的老人那些古怪的玩意和有趣的經歷所吸引着,尤其是當老人說到年輕時在沙漠遇到突然出現的小王子。

小王子奇怪地出現在沙漠成了老人一生奇妙的經歷,甚至象徵着他老來追夢的目標,亦恰好是年輕飛行員墜機後仍心繫理想的一種潛意識的反映。老人說,「成長不是問題,遺忘才是問題」。為甚麼成人常以自己的一套強加在孩子身上呢?說穿了,就是人們在成長中已經早就忘記了如何感知這個世界,對人對事的直率感覺在殘酷的世界也早已遺忘得一乾二淨,換來的是樣樣計算,處處提防,成長時種種美好的記憶,早已隨着成人的世故而拋進歷史的廢墟裏。因此,媽媽不能不為女兒規劃她自己想像中的「人生」。畢竟,社會是現實的,讀書成績就是一切,因為這可以助你順利升學及就業,甚至為你找到歸宿,建立家庭和人際網絡,成就美滿人生。可是,這種理想生活,這樣子的人生,其實是別人強加給你的,不是由理想塑造而成。電影中,媽媽掛在牆上的「生涯規劃」,只是她一直實踐得到/不到的人生,卻不是由女兒自身探索的人生。

結果,成長真的成了一個大問題。電影的楔子,老人回憶那幅蛇吞象的畫,成人連想也不去想,便皆以為是頂帽子,這主題正好諷刺香港父母對兒女那種嚴厲的管束,事事都循規導矩,令下一代長大後看見的那幅畫必然會是一頂平平無奇的帽子,而不是隱含自我的出色想像。

每人心中都應該有個小王子,小王子代表理想,代表願望。老人為了尋找小王子,渴望再次高飛,病榻上仍念念不忘;女孩為了一圓老人尋找小王子的願望,鼓起勇氣,飛上太空,在星宿裏漫遊;長大了的小王子為了理想,反抗無理的上司,衝擊榨壓人性的制度。他們看見夜空上每顆星星,彷彿看見每人心中的夢想一樣。

近年,政府常說青年人要好好規劃人生,於是,無端白事生出了一個名詞,叫作「生涯規劃」。根據教育局網頁指出,所謂的「生涯規劃」,單計求學階段,是「培養學生認識自我、個人規劃、設立目標和反思的能力,以及認識銜接各升學就業途徑方面,扮演一個重要角色。」換句話說,生涯規劃不只是認識升學就業這麼簡單,而是要學生在面對資訊紛陳,全球一體化的時代,培養出一種獨立自主自理的能力。可是,當理念化成政策,政策滲入政治,那一大筆津貼到了學校,又變成了介紹給學生的無數個升學及就業講座和工作坊而已。至於,莘莘學子心目中的小王子,也就隨瞬息萬變的社會而湮沒在深遽的夜空裏。